想起母亲,梁定郊便想起她很多个画面。每一个画面里,母亲的姿势都是踮起脚尖。她踮起脚尖卖力地踩着打禾机,她踮起脚尖把一筐筐的稻谷放进高高的谷仓里,她踮起脚尖摘下树上的桃儿、桔子,挑到几里外的集市上卖,在集市的人堆里,她高声叫卖,那姿势仍是踮起脚尖……但给梁定郊印象最深刻的还是……

五岁那年秋天。四里外的赵村放电影。母亲说好要带梁定郊去看的,可等她把碗洗好,把猪草剁好,装到大荷叶锅里后,我们匆匆赶到赵村的时候,电影已经开始了。更重要的事:晒谷坪上早就聚集了很多人,连两旁堆起的草垛上也是人。梁定郊挤不到前面去,站在后面根本看不见,急得直嚷嚷。母亲迅速地把他架在脖子上,“哎,好!还差一点!看不完整。”母亲又调整了一下身体,这下我能完全看见了。当时,也没有去想,只知去看并不看得太懂的电影。许多年后,梁定郊回忆起童年来,便明白了那晚,能看到电影的原因,是一直骑在母亲的脖子上,是母亲一直踮起脚尖,踮了一个晚上。而她看到的却只是别人的后背。

十五岁那年夏天,梁定郊中考。走出考场,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母亲。她正踮起脚尖,探出半个身子,向这边张望。梁定郊跑过去,轻声责备说:“妈,你怎么来了,咱家正在割麦子呢,忙都忙不过来!”母亲笑笑,从塑料袋里拿出两张鸡蛋饼,还有几个鸡蛋, “我送这个来给你吃,你最喜欢吃的了!天太热,没弄太多,怕坏,饿了吧!快吃”

梁定郊接过,低头看见母亲头上还粘着几根小小的麦穗,一时不知说什么好,只是在心里暗下决心,一定要考好!

成家后,梁定郊正准备午睡的时候,听到客厅里窸窸窣窣的声音,过来一看,是母亲,她正踮起脚尖,蹑手蹑脚的,“妈,什么事呀!”“呀,把你吵醒啦!”母亲像做错事的孩子,“没事,我送点青菜过来!顺便看看,你们有没有要洗的衣服!……噢,快去睡!快去!” 梁定郊没能拗过母亲,她硬是把儿子换下的脏衣服拿走了。

母亲拿着脏衣服的身影已经走远,灶台上,放着她刚刚从地里摘下的青菜,翠绿翠绿的,还闪着光。往事一幕一幕,那踮起脚尖的身影在梁定郊的泪眼前交错浮现。